导读：因延误患者抢救，上市公司国际医学（现为“ST国医”，000516.SZ）旗下西安高新医院和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被罚停业整顿3个月。随着处罚措施落地，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纷至沓来：患者生活与医生的工作受到影响，其他民营医疗机构受到波及；在资本市场，业务还未达到盈亏平衡点、尚处在爬坡关键期的国际医学惨遭ST，股价连日跌停。未来，这家民营医疗机构将走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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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悠扬的钢琴旋律回荡在空旷寂静的门诊大厅，过去人满为患的医院大楼，如今竟显得有些冷清。部分还没来得及转院的患者着急忙慌地拨打着电话，准备联系其他医院；许多刚从抗疫一线退下来的医生，接到了未来几个月将留在科室进行业务学习的通知。原本温柔轻快的乐曲，硬是演奏出了几分悲壮之感。
昔日人满为患的国际医学中心门诊大厅，如今冷冷清清图源网络
这是发生在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门诊大楼的一幕情景。就在一周前，1月13日，这家医院接到了来自西安卫健委的处理结果：停业整顿3个月，期满整改合格后重新开诊。同期被判处“有期徒刑”3个月的，还有西安高新医院，二者的罪名均为“延误急危患者抢救和诊治”。
收到处理结果的当日，两家医院背后的控股股东——上市公司国际医学（000516.SZ）股价应声跌停。当晚，公司发布公告，自1月17日起，实施其他风险警示，股票简称由“国际医学”变更为“ST国医”。
疫情叠加旗下两家主力医院停诊，这对于一家2018年才刚实现全面转型、尚处在爬坡关键期的民营医疗机构而言，无疑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神医”的江湖转身
面对今天这样的结果，不知当初毅然决然带领国际医学踏上“独木桥”的幕后老板刘建申，是否会感到一丝后悔？
上个世纪90年代，保健品之风盛行，刘建申靠着所谓的祖传秘方，打着“慈禧太后御赐”的名头，创办了“一枝刘”品牌，在海内外混得风生水起。进入千禧之年，保健品市场监管渐严，政策开始鼓励民营医院发展，已完成资本积累的刘老板，果断转型成立西安高新医院有限公司，成功实现了从一名“神医”到医疗企业家的蜕变。
国际医学实控人刘建申图源网络
但刘老板的野心不止于此。2002-2003年，刘建申以西安高新医院为引，通过左右腾挪，一举拿下了当年“陕西第一股”陕解放A。彼时陕解放A的主营业务为百货零售，旗下拥有西安开元商城有限公司，后者为西安市及陕西省最大的百货零售业企业。
那时有人怀疑过刘老板的真正目的是要“借壳上市”。不过作为一名“有野心”的资本玩家，刘建申很善于“伪装”自己：自掌舵陕解放A以来，刘建申就将自己隐藏于幕后，即便到现在，他也鲜少在上市公司的经营管理中露面；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上市公司的主营重心依旧是放在百货零售，即便是作为第一大股东，西安高新医院也一直独立于上市公司运营。
不过从陕解放A之后的一系列变化中，还是能够感知到刘建申这位资本大佬的存在——从2005年起，公司开始涉足典当业、煤矿、商业地产等投资项目，获利丰厚；2007年，陕解放A更名为“西安开元控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但这也仅算得上是刘老板的“浅尝试水”。
直到2011年，一个微妙的变化，表明刘老板要开始大展拳脚了——同年6月15日，“开元控股”正式更名为“开元投资”，并对外宣告公司进入多元化发展时代。
正是在这一年，刘建申终于将在体外孵化了近10年、已经步入发展正轨的西安高新医院装入上市公司。此后，他开始了在医疗服务领域的大举扩张。
2012年，刘建申先后成立西安圣安、圣心两家医疗公司。
2014年，圣安医疗交由上市公司筹建动工，也就是如今的西安国际医学中心医院；同年，上市公司斥资2.7亿元入股北京汉氏联合，进军干细胞产业。
2015年4月，上市公司与阿里云、东华软件（002065.SZ）合资筹备互联网医院；同年5月，与商洛职业技术学院签订协议，筹建商洛国际医学中心。而在年初时，公司就已将“开元投资”更名为“国际医学”。
2018年，刘建申将旗下涉足康复医疗项目的圣心医疗55%的股权，以溢价99.74%作价1.1亿元注入到上市公司中。
也正是在这一年，刘老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上市公司旗下开元商业100%股权，以33亿元的价格出售给银泰百货有限公司。此举宣告国际医学彻底更换了赛道，全面转型医疗服务。
在那时看来，刘老板的决策无异于“壮士断腕”。毕竟在2018年之前，零售业务收入占据了上市公司90%以上的营收比例，而彼时真正能够为公司贡献业绩的医疗主业，也仅有西安高新医院。
如今回过头来看，这或许是一步“错棋”，但在那之后的3年时间里，人们甚至一度认为刘建申缔造了一个“商业奇迹”。
高光时刻
2021年3月23日，“公募一哥”张坤将自己新年的首次调研献给了国际医学，此举令整个投资圈为之侧目。消息传出后，3月26日，国际医学应声涨停。
事实上，在张坤调研之前，自2020年7月开始，国际医学就已经上演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上涨行情，一路从4.09元上涨至3月25日的11.74元，涨幅高达187%。
2020年6月-2021年3月国际医学股价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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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价不到8个月上涨近2倍，且能够收获明星基金经理的“新年首秀”，国际医学自有故事可讲。
故事的开端要回溯到2020年7月5日。当晚国际医学发布公告称，公司拟募集资金总额不超过10亿元用于补充流动资金和偿还银行贷款，发行对象为公司控股股东陕西世纪新元，后者实际控制人正是刘建申。
定增方案的公布，似乎打通了国际医学闭塞已久的“经脉”，其股价从7月6日开始上扬，到2020年年底最高暴涨超过200%。要知道，在这之前，国际医学已在4-8元的区间内横亘了近5年之久。
到了2021年，故事开始悄然切换主题。2021年3月，以张坤调研为起点，踏着“医美”与“辅助生殖”的风口，国际医学股价迎来第二波暴力拉升。
国际医学的辅助生殖项目，被许多业内人士视为当初张坤调研的关键。一个大的政策背景是，当时正处于三胎政策全面放开的前夕，辅助生殖行业迎来资本的追捧。而在这条赛道上，国际医学已经提前“抢占”了市场——公司在多次调研会议与财报中披露，其辅助生殖项目于2019年年初获得卫生主管部门批准，目前已正式开展夫精人工授精（IUI）业务，待获得卫生主管部门批复后将开展体外受精（IVF）业务。
除了辅助生殖概念之外，国际医学也被资本市场赋予了医美的炒作逻辑。但若探究其与医美的关联，实属有些“牵强”。
一来，国际医学旗下正宗的医美资产实为“北京汉氏联合”。但在2020年底，为了避免因连续2年亏损而被ST的悲剧，公司已将其所持有的全部股权出售给济南银丰；
二来，公司旗下的西安国际医学中心整形医院，在2020年年底才由部分科室组建成立，暂未给国际医学贡献较大的业绩增量。而整形医院大楼在2021年6月底才开始动工。
12000张床位规划、一流专业设备、优质医生资源等硬性条件榜身，再加上“医美+辅助生殖”这两大光环加持，让国际医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据不完全统计，仅在2021年一年的时间里，国际医学就获超过880家机构调研，调研的机构数量远超过去历年之和。与此同时，自2020年下半年起，伴随着券商“看好”研报的密集发布，国际医学赢得诸多机构的青睐，其中不乏外资，以及张坤、邱璟旻、赵蓓等知名基金经理旗下基金的身影，重视程度之高可谓历史罕见。
就这样，带着无数资本的希冀，国际医学股价在2021年6月3日冲至历史最高点21.66元，较3月25日上涨超过80%。与一年前4元左右的价格相比，涨幅超过430%。在那段时间里，刘建申的战略眼光常为人津津乐道，国际医学约500亿的市值神话也为人艳羡。
2020年6月—2021年6月国际医学股价走势
图源东方财富
遗憾的是，国际医学的“高光时刻”仅维持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伴随着6月医美泡沫的破裂、三季报不及预期、叠加市场对政策调控的担忧，国际医学股价在之后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腰斩至10元左右，可谓“一朝繁华落尽”。
国际医学估值回归的背后，本质上折射出的，是其市值与业绩之间的严重失衡。
困境与突围
医院是一个“慢生意”。关于这一点，刘建申当初在培育西安高新医院时就应该很清楚，不然也不会花费近10年时间才将其并入上市公司。但面对近年来传统零售行业江河日下，而高新医院多年来稳定增长的势头，刘老板最终还是决定“破釜沉舟”。
可惜现实终归还是没有那么乐观。自2018年剥离零售业务之后，上市公司一直面临着经营亏损的窘境。
目前，国际医学旗下拥有高新医院、西安国际医学中心（简称“中心医院”）和商洛国际医学中心（简称“商洛医院”）三家医院，另外有一所康复医院还在建设当中。
商洛医院于2021年3月28日正式开诊，尚处在初创阶段，对上市公司的营收贡献占比不高。
另外两家遭遇停诊的医院则是上市公司的业绩担当，截至2021年3季度，合计为国际医学贡献了近95%的营收。其中，高新医院自2002年开始投入运营，是首家社会资本兴办的三级甲等综合性医院，也是目前这三家医院中唯一能够实现稳定盈利的一家。
中心医院则是全国最大的单体医院，规划最大床位数高达5037张，自2019年9月开诊以来，其业务增长十分迅猛，目前创收甚至已经超过了高新医院。
但即便如此，目前公司整体业务并未达到盈亏平衡点，从2018年至2021年三季度，国际医学的扣非净利润也一直未能转正。刘建申的儿子，公司副董事长刘旭也曾坦言“公司的护城河很高，但爬坡需要时间”。
问题是，面对连年亏损的业绩，公司该怎么“留住”投资者？深谙资本运作的刘建申自有应对之策。
除了2020年7月“豪掷”10亿定增方案，2021年3月22日，国际医学向董监高、核心技术人员及其他管理骨干等544人，推出了限制性股票激励方案；同时设置了较高的收入考核目标，作为激励对象的解除限售条件。此举不仅能够对核心人才实现深度捆绑，还能有效提振市场信心，可谓双管齐下。
2021年6-9月国际医学那波股价腰斩后，刘建申再次出手。2021年9月16日，刘建申向公司全体员工提出了“兜底式”增持倡议：只要员工在特定时间买入公司股票，连续持有12个月以上并在职，若有收益归员工个人所有，若有亏损则由刘建申或其指定的下属公司以自有资金予以补偿。
这一大手笔曾在市场引发极大的争议，有部分投资者质疑其“是否涉及内幕交易”、“是否会损害普通投资者利益”；深交所也火速下发关注函，要求国际医学说明实际控制人本次增持倡议的原因及目的。
尽管面临多重质疑，但从国际医学股价走势来看，刘建申此次出手成效极佳——“兜底式”增持方案一出，国际医学股价迅速止跌，此后一度反弹超过20%。直到2022年1月这场“黑天鹅”事件来袭，刘老板的资本运作节奏彻底被打乱。
民营医院的悲歌
2022年新年伊始，一名怀胎8个月的孕妇在西安高新医院就诊时，因核酸检测问题被耽误流产。同期，一名心绞痛患者被多家医院拒诊后，在西安国际医学中心抢救时离世，引发社会舆论广泛关注。
涉事的西安高新医院与国际医学中心，及其背后股东国际医学被卷入舆论风暴中心，遭致民众口诛笔伐。在这场舆论声讨中，甚至出现了“民营医院唯利是图”、“应打击民营医院”的杂音。
事实上，以医院的性质论是非并不严谨，因为两名患者在被西安高新医院与西安国际医学中心两家民营医院接诊之前，都曾有过多次拨打120无果，且被多家公立医院拒绝接诊的经历。
而事件的最终结果，如本文开头所写，涉事的两家民营医院，因“机械地执行相关防疫政策，延误急危患者抢救和诊治”而被停业整顿3个月，相关负责人也被责成停职或免职。
随着处罚措施落地，一系列连锁反应纷至沓来：
上市公司层面，国际医学股票被实施ST，多家基金下调其估值，其他民营医疗机构受到拖累出现大跌；
医院层面，停诊后部分患者出现转院难、就诊难等问题，基层医生面临未来3个月绩效、奖金停发的窘境，也有医生因被禁刀担心患者出现风险而感到焦虑。
这样的结局，显然不是大家愿意见到的。而这件事情的走向，似乎早已脱离了舆论的初衷。
图源郭树忠教授微博
（国际医学中心医院整形医院院长）
诚然，作为上市公司，国际医学的资本运作手段有待商榷；但作为医疗机构，国际医学不仅肩负着一方群众的健康重任，在这两年的疫情防控中，也承担了其社会责任。
在此次西安疫情期间，截至1月13日，西安国际医学集团共选派医疗队9批次、共计511名医护人员支援新冠定点医院；外派核酸采样队共107批次、医护人员6918人次，完成超过400万人次的核酸采样量。2020年年初，国际医学还曾派遣出330名医护人员前往武汉抗疫。
而在停诊之前，高新医院与中心医院辐射了西安高新区近百万人口。2021年第四季度以来，这两家医院每日合计维系超过3700名住院患者，接收日门急诊患者合计超过1万人次。毫无疑问，这两家医院的停诊，会给周边患者的就医带来极大不便。
面对这两家大型医院的停诊，有网友调侃：高新区居民，非必要不要生病；整的是医院还是老百姓？
前途未卜
受到影响的不止是患者，在资本市场，投资者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
由于旗下两家医院停诊，触发了“上市公司股票被实施其他风险警示”机制，国际医学已自1月17日开始变更为“ST国医”。此后股价连日跌停，超10万股东遭遇闷杀，直到1月20日才正式开板。
ST国医近5个月来股价走势图源东方财富
而受“伤害最深”的，或许是此前重仓国际医学的公募机构。财熵发现，截至2021年三季度，国际医学前十大流通股东中，公募基金就占了5个席位，其中广发基金经理邱璟旻掌管的两只基金赫然在列。至于此前参与调研的张坤，去年中报时曾披露其持有国际医学50万股，但最新持仓数据暂未公告。
在A股的历史上，因其他风险而被警示的情况比较少见，在医疗圈内，上一个出现类似情况的应该是“长生生物”。许多投资者也在担心：国际医学会不会步长生生物退市的后尘？
“当年长生生物是因为‘假疫苗’事件触及了重大违法强制退市情形，继而被深交所摘牌。但国际医学显然不属于这类范畴。”一名业内资管人士告诉财熵。
按照最新的退市规定，在交易类退市、财务类退市、规范类退市、重大违法类强制退市等四大类型中，国际医学“最有可能”触及的，应该是财务类退市。
资料来源：深圳证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规则（2022年修订版）
“公司想要触及以上标准难度也不小，尽管国际医学可能面临净利润或者扣非净利润亏损的问题，但对于一家在2020年疫情期间都能创收16亿的民营医院而言，其营收低于1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两家医院还有在院患者，停诊期间不是0收入。”上述资管人士同时表示。
财熵查阅了国际医学最新的调研纪要，在1月18日的调研会议上，国际医学表示，目前两家停诊医院共有在院患者近2000人，其中高新医院700余人，中心医院1200余人，就诊量大概是以往的 1/2。而且根据往年的历史数据看，一季度收入在全年收入中占比最小，所以公司认为停诊对于收入和利润的影响是有限的。
如果只是短期的利润受损，或许不会对公司造成致命的威胁，更大的问题在于：此次疫情下的意外事故，是否会让国际医学积累多年的资源、口碑消失殆尽？作为医院的“核心资产”，医生资源是否会流失？在国家大力发展公立医院的背景下，民营医院的资源是否会受到挤兑？在政策担忧中的民营医疗机构，又该如何重新赢得资本市场的信心？
以上诸多问题，或许才是国际医学及众多民营医疗机构需要面临的更为严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