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洒下，厂房墙上“唯才是举、尊重技术”的八个大字格外显眼，大富科技生产基地正在正常运转中。
近日，在安徽蚌埠市配天投资产业园董事长办公室，《国际金融报》记者再次见到孙尚传，他身着藏青色外套，朴实儒雅，双鬓多了些银发，面色红润，他笑言“越忙身体越好”。
一年多前，在近60亿元国资纾困的驰援下，孙尚传及大富科技（安徽）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大富科技”）在黑暗中迎来黎明。
这是一个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鲜活样本。如今，大富科技、控股股东安徽配天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配天投资”）及实控人孙尚传的境况如何？
在此次与记者3个多小时的独家采访过程中，孙尚传表示纾困方案给了大富科技二次腾飞的希望，同时也在反思要善用资本工具，广结善缘欢迎外部资金共同助力智能制造。
劫后重生“AMC+政府”驰援激活创新
股票质押融资给很多上市公司埋下了“雷”，尤其以计算机、通信等科技领域企业为主，A股质押市值在2018年一度飙至6.4万亿元。国家鼓励地方政府及国资推出纾困基金去“拆雷”，大富科技就是幸运儿之一。
2016年9月，控股股东配天投资兜底为大富科技定增募资34.5亿元，经历漫漫熊市和行业“双寒”，大富科技股价下行，偿债能力受限，保底债务“滚雪球”至40多亿元。此后，被催债的“噩梦”笼罩于配天投资及实控人孙尚传，深陷18个月债务泥沼。
化解债务困境迫在眉睫，但他还是坚决否定以配天投资破产方式，而是积极寻求债务重组方案。他先后接触了两个重组方，但由于承诺的资金额度无法完全覆盖债务规模，并提出要取代孙尚传成为上市公司控制人等要求，债务重组方案均告失败。
纾困基金的出现让孙尚传看到了曙光。2019年，蚌埠市政府及中国信达伸出援手，设计出债权收购及债务重组和基金投资的特殊出资方式，总额不超过60亿元。当年7月，债务重组项目获中国信达批复。
黎明前的黑暗是折磨人的。对于这个既能解决债务危机又能保证实控权的纾困方案，孙尚传来不及过多欣喜，就开始为落实过程中的不确定性而担忧：如果有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纾困资金无法落实，流动性危机将摧毁20多年的“心血”。
犹记得2020年2月，初次见到孙尚传时，他直言不讳地对《国际金融报》说：“此时此刻，我最艰难。如果错过时间窗口而完成不了重组，我就会宣布配天投资破产。”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2020年10月，纾困方案终于顺利落地。大富科技控股股东配天投资及实控人孙尚传冻结近两年的股份全部解除质押，孙尚传终于“卸下”压在心头的“沉重铁球”。
由于债权结构复杂，债务重组过程花了近一年三个月，孙尚传经历了一场难忘的忐忑历程。“如今纾困落地逾一年，解决了债务危机，也确实没有影响实控权，控股股东配天投资不用‘破产’抵债，大富科技创新‘生命力’得以接力延续，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他感慨道，自己25年创业历程，十年育珠，用辛勤、汗水和智慧孕育了移动通信产业明珠滤波器；十年串链，用数控机床和机器人串成了工业项链；十年织网，用神经元并行计算机语言编织了工业5.0互联网，三个并行的十年，已形成珠链璧合、虚实融通的中国元宇宙雏形。
作为被纾困方，孙尚传认为这个纾困方案具备“可复制性”。在他看来，这是三方协力“有担当”的成果，蚌埠市政府不仅提供信用背书，还帮助过桥垫资；中国信达具备财力及风控能力，专业设计避免触发要约收购，保证国资安全下提供资金支持。原本是公司之间的债务关系，孙尚传也为纾困方案落地做出很大努力，以个人身份为投资方投入的60亿元承担连带责任。当然，过程中也离不开债权人的配合帮助。
他感激纾困基金的帮助，也能理解纾困基金标准在于“救急不救穷”，国资不能流失且有收益要求。根据方案，配天投资承担11.5%的债务利息及10%的管理费，而工业平均利润在5%至8%，他坦言这对于实体经济而言压力的确挺大。
《国际金融报》记者也尝试采访蚌埠市政府及中国信达纾困方，但尚未收到回复。接近该纾困方案的相关人士告诉记者，尽管当时负责纾困事由的负责人职位有所调动，但相互间正按纾困方案顺利进行中。
乘风破浪自主原创“长路漫漫”
遥想大学毕业那时，有的同学进入“体制内”，孙尚传则选择在通讯之路上创业20多年。中国改革开放浪潮下，中国通讯行业“崛起”，华为供应商大富科技也“茁壮成长”，深圳和蚌埠两地成为孙尚传培育梦想的“土壤”。
上世纪80年代，沐浴在改革春风中，孙尚传被单位派遣到深圳，在中外合资平台沉淀“丰厚羽翼”。1995年，孙尚传决定离开合资公司，自主创业。在2001年6月，孙尚传发现移动通信行业刚刚萌芽，不失时机地创建了大富科技，开始滤波部件加工，2005年成为华为供应商，2008年原创了滤波器专有技术设计方案。2010年10月，大富科技登陆创业板，47岁的孙尚传成为上市公司董事长。
2011年孙尚传跟随中国机电商会前往欧洲，并购了意大利弗雷公司，此后在全球范围共兼并了欧美8家老牌滤波器及天线公司，成为全球最大的基站滤波器设计供应商，确立了中国在移动通信基站滤波器领域的国际地位，并颠覆了移动通信关键部件滤波器全球竞争格局，为华为、爱立信、诺基亚、康普等全球优质客户提供产品服务。
大富科技股价也在业务拓展过程中迎来“辉煌时刻”，2014年到2015年上半年，在大牛市带动下，大富科技股价不断攀至51元/股，市值一度攀高至400亿元。基于对自己一手创办公司前景的看好，孙尚传并没有在此时减持。
在“商海”数十年，孙尚传坚守最简单的道理——“做企业做技术要尊重‘春华秋实’自然规则，原创创新一定是基于第一性原理，产物符合规律且扎实。”当年很多人建议他做房地产、游戏，孙尚传没有采纳这些赚快钱的方式，而是坚持要布局掌握技术，进行数控机床、工业机器人等技术创新的投入。
为何坚决进军数控机床？由于生产需要，孙尚传激动地表示，“我们当时带着钱去买进口的数控机床，但存在许多受人限制的‘侮辱性’条约，不仅要向出口国政府申请，还必须作出不做军工产品的承诺，有些机床甚至不卖给中国。”没有自主研发的数控系统，振兴数控机床产业就是空话。为了不受制于人，孙尚传在2006年开启数控机床自主研发之路。
为更加聚焦发展，目前大富科技正收购深圳市配天制造装备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配天制造”）部分股权。配天制造于2015年在新三板上市，据透露未来有登陆北交所的计划。
孙尚传还在更多的创新道路上摸索。2006年，孙尚传投资了深圳市大富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下称“大富网络”），入局计算机网络底层技术、平台开发及教育领域。而在2014年，孙尚传便开始布局当下概念“元宇宙”，从教育和工业入手，构建可持续发展的平台。
孙尚传跟团队进行约法三章：一是不能做游戏，孙尚传强调游戏是“精神鸦片”；二是10年内不要求赚钱，但是必须要把工业设计软件做出来；三是孙尚传提供全心全意的支持，10年内不会稀释他的股权。
痛定思痛善用资本“双刃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金融力量更像是双刃剑。
孙尚传切实感受了资本的冷暖，2016年定增股权质押是“看似温暖的棉袄，实则沉重的铁球”，股价大跌后股权冻结偿债受限，冷酷的催债压力袭来；2020年落地的纾困基金将其从债务泥潭中解救出来，为大富科技第二次腾飞奠定了重要基础。
资本市场“水深似海”，上市企业掌舵人确实应当“懂水性”。“这些既是血淋淋教训，也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可贵经验。但我绝不后悔。”孙尚传不止一次向记者提及犯了短债长用的错误，此前依赖最传统的股票质押贷款方式，98%资金用于研发数控机床、机器人等长期产业投资。但事实上，对于长周期研发的“硬科技”企业，获得金融长期支持很关键，“善用”资金投入技术创新值得深思。
大富科技创立20年、上市11年，与金融机构合作程度不算高，更多是与银行间的结算业务，或是短期贷款。此次纾困周期5年，也是最长的一次。孙尚传提出，突破“卡脖子”技术需要长期产业资本投入，能够容忍创新长周期及失败率。实体经济渴望更多长期资金进入，按产业成长路径及规律提供流动性支持，而企业也要学会在不同的成长阶段采用相对应的金融工具及方案。
“实体经济确实应该心无旁骛去瞄准技术、工艺、市场等核心要素，但也要承认，我们疏忽了对金融工具的使用，没有好好利用自身上市公司条件去更好为业务服务。”孙尚传坦言，大富科技上市至今绝对控股超过50%，定向增发前控股比例更是高达62%，流通股太少其实并不利于市场活跃交易。此外，长周期投入的项目也没有拿去公开融资，引入合适的资本，都是凭着一己之力“硬着头皮”持续投资。
2015年虽然通过股权质押去定增募资35亿元，但资金实际上并没有用好，投资项目失败，账上还剩20多亿元，孙尚传正是因此“深陷债务泥潭”。孙尚传对此痛定思痛，反复说需要反省，其实应该广结善缘引入更多资本，“好钢用在刀刃上”，共同承担为国家培育民族产业。他也开始转变思路，正积极引入合适的长期资本、产业资本、政府引导基金。
孙尚传也直面过去，调整变更此前定增剩余资金的用途，谨慎提高使用率。根据大富科技2021年11月18日公告信息，公司拟变更募集资金用途收购配天制造90.49%股权，旨在提高募集资金使用效率，聚焦主营业务，强化制造、加工、集成等机电一体化的整体核心能力。
孙尚传归纳分析，此前投资失败基本是项目起初的论证不充分、投后管理不严谨、跟进不给力。“当时外延式投资失误造成了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因此现在更加清楚，不再盲目对外投资理解不够深刻的领域”。
为何不引入外界资本？孙尚传坦言在引进资本方面确实有所谨慎考虑。从资本视角而言，如数控机床、工业机器人、原创计算机语言等很多项目“太早”，不属于资本“风口”，不被资本市场广泛认可；从企业角度来看，引入“互相理解”的资本很难，企业发展理念不愿意受资本干预。从评价机制来说，基本是以纯粹商业利益为前提，但是早期培育项目没有形成商业模式，这其实是创新的困境所在。
二次腾飞千亿市值在路上
一个残酷的现状是大富科技近两年业绩有所下滑。那么，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如何跟纾困方沟通？
对此，孙尚传表示，受中美贸易摩擦、疫情等多重因素影响，国际产业链发生变化、铝合金等原材料价格上涨，通信业务业绩确实受到很大冲击。此外，公司未能合理控制生产成本、未能有效管理对外投资项目，公司管理层正在对此进行着深刻总结、反省和彻底改革。但也正是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纾困方对此能够理解，而且这些都是阶段性的困难。
大富科技潜力给予纾困方信心，集团在工业领域从硬件到软件布局打造了“共享制造”、“装备技术”和“网络创作”三大平台，聚焦移动通信、智能终端、汽车零部件等业务领域。据其透露，近两年，公司将在目前发展势头良好的消费电子、新能源车方面加大拓展力度，争取持续的收入和利润增长。同时，也可能加速开拓新的行业例如军工等，赋能更多的业务领域。
谈及“卡脖子”技术，孙尚传认为工业软件是重中之重。当前是工业4.0初期，也是工业5.0的萌芽阶段，科技应该是为人所用，未来中国教育应该培养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治理者，以中国智慧之道驾驭人工智能之术。这首先是工业设计制造的互联网化，将带动千行万业的互联网化。对此要顶层设计，构建集教育、科技、文旅、健康、产业、商业、金融于一体的互联网生态。
孙尚传信心满满地表示，工业5.0生态系统平台可以给每个人提供创作赋能服务，大富科技5年后市值有望在400亿元最高峰市值基础上达到千亿元。“或许别人会以为这是盲目乐观，但我们对此坚信不疑”。
此外，孙尚传还谈及“元宇宙”机遇，他认为第四次工业革命契机下的元宇宙风潮涌动，全球同步生发，原有规则面临挑战及重构。这样的战略机遇期，我国有互联网普及、市场内需广阔、人口智力富足等生产力要素优势，并且国家部委及各地政府均在进行着或顶层设计或产业生态布局，这或将形成超越德国工业4.0，直接进入工业5.0或工业元宇宙体系建设的机遇，抓住机遇就能推动我国实现换道引领，成为这一重要数字空间的规则确立者、标准制定者、行业领导者，并主导新的分工体系。
孙尚传进一步指出，中国亟待构建自己的工业制造体系，未来要构建互联网创造体系。为何从教育入手？工业人才稀缺，要从娃娃抓起，培养我国少年的科技童子功，补上中华民族的科技短板。
“我们没有自己的原创语言，也没有集体培养孩子科技意识，以至于很多工科生到大学才开始学习计算机专业课程，而在摩尔定律下，差距越来越大，落后是难免的。需要重视的是，在强调发展国家高新技术的同时，普及全民科技素养尤为关键。”他进一步提出，科技童子功从小培养，国家自主可控的计算机编程语言亟待普及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