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之后,她成为一个沉默的女子。夏天在阳台种满茉莉,喜欢这种极为洁白简单的花儿。常常看见她在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喷壶洒水,素净的脸上没有笑容,神情沉静,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没有来由的,她时常会哭。半夜醒来的时候会哭、一个人看电视的时候会哭。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控制。她曾想过去看心理医生,可是一直也没有去。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她很少出门。家中除了父母,陪伴她的,只有阳台上种的那一排白色茉莉。为何这样喜爱它们,为何会对着它们默默垂泪,只因他说过,她是如茉莉一样美好的女子!
然而,纵然她是如茉莉一样美好的女子,他却选择了放弃。原因很简单,他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字典里,“国”从来是摆在第一位的。半年前,为了执行一次艰巨的任务,他离开了她。那时他们还有一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一个小小的、温馨的婚礼,一个她在梦中想起也会微笑的婚礼。在梦中,她穿白色的大摆长裙,手捧一把白色茉莉,而他身穿绿色军装,英姿飒爽,穿过春风向她走来。她看着他,心中充满了甜蜜与幸福。
可是突然有一股浓雾飘过来,他的身影消散了,只有空气中浓郁的茉莉花香陪伴着她。她哭喊着从梦中醒来。黑暗中只有她自己,以及窗台上的那排白色茉莉,静静地吐露芬芳。
他的死亡通知书是在第二天清晨收到的。看到通知书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她哭泣得不能自已,一次次昏厥过去。
醒来的她向单位请了病假,在家中休养。那段日子,每一天都是杜鹃泣血的黄昏。“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李清照穿越时空,成了她的知己。
可是,她没有怪他,从来没有。既然保家卫国是他的使命,既然离开她是为完成使命不得不做出的牺牲,那么,就把一切的委屈与遗憾留给自己吧!
所以,她才会哭,一个人的时候哭,悄悄地哭。没有人能够拯救她。是的!没有人能够拯救她,除了她自己。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一个人在寂寥的雨巷里走。都说下雨的夜是怀人的夜,一点也不错。她走着,没有撑伞,许多前尘旧事从纷飞的雨中走过来,心中涌现出他们在一起时的无数细节。一把青丝,是他梳过的;一句贴心的话语,是他说出的;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是他送来的。这些琐碎的记忆在瞬间把她打入痛苦的深渊里。雨落在她的脸上,一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突然她抬头,看见了那个馆子,那个在小巷拐角处的小酒馆。从前他休息的时候,时常约她去那里见面,他喝起酒来很勇猛,在这一点上她自叹不如。看着她被酒呛得面红耳赤,他坐在对面呵呵地笑,一双眼睛闪着光,是什么光她分不清楚,可是照得她分外温暖、安心。她时常想,自己是在遭遇一场真正的爱情,爱情里的女子都如同一只飞蛾,什么也不管不顾,径自向爱情的光扑去。直至,粉身碎骨。
而现在,她有些自嘲地想,她还没有到粉身碎骨的地步。但一颗心,已经碎了。
不是吗?遇到他之前,她还是一朵花,且开得正茂盛,清丽妩媚。而现在呢?只短短几个月的时光,遍地桃红陨落,她已经不是那朵正盛开的花了。
心神恍惚间,她已经走进了这家名为“酒神”的小馆子。一切都是那样熟悉,熟悉的老板,熟悉的服务员,桌子上摆放着这家店的招牌产品——伊力特曲。这也是当年他每次来都要喝的酒。他曾经说过,伊力特作为新疆白酒行业的龙头企业,以浓香型白酒著称,它酒味纯正、舒心爽口、香气浓郁、回味悠长,曾获得自治区、国家、国际上各种奖,享有“新疆茅台”的美誉。
她酒量不好,极少喝白酒,却因为他的述说,对伊力特曲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有一次她曾好奇地问他:“酒,有着怎样的回味呢?”
他看着她,微笑,用手轻抚她的秀发,说:“你就是酒,我饮一口,就醉了!”
哦!听了他的话,她也是醉了,真叫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
瘦而精干的老板走过来,殷勤地问她想吃什么。她连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炒两个菜,再来一瓶伊力特曲。”
“好嘞”!老板愉快地答应着,转身去通知后堂。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愉快,除了她,除了他。
炒菜端上来了,酒端上来了,精致的瓶子,醇厚的酒香,一切都与从前一模一样。只是,再也没有从前那个他了。她低下头,徐徐饮一口酒,那火辣辣的液体缓缓流入身体,仿佛将血液点燃似的。哦!这是爱情的火,也是思念的火,火焰熊熊燃烧着,燃烧着她的愁绪,融化着她的相思。她突然感到,这一生她从未这样畅快过,所有的痛苦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她也突然理解了他。他是那样勇猛磊落的汉子,如同手中端着的这杯白酒,一生渴望炽热的燃烧。那么,求仁得仁,好男儿战死疆场,或许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第二天她的病就好了,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好得如没事人一样。有好姐妹悄悄问她:“好了吗?是怎么好起来的?”
她微笑着指指自己的心,说:“一生,燃烧过一次,就足够了!”
她说的,也是伊力特的告白——“我是酒。一生,燃烧过一次,就足够了!”